绝黛 第7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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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柳黛粲然一笑,接住了这声姑姑,“哎,我的好侄儿。”
  身后异响。
  她回头,空出的地砖下跃出一条男人大腿粗细的雪白巨蛇,巨蛇双眼猩红,正借着万神邸中央石柱从地窖盘旋而上,一双眼死死盯住柳黛,欲伺机而动。
  月江停一阵狂笑,“教神已多日未进食,今日便请姑姑以身相饲。”
  柳黛并不理他,只仰头望着石柱上庞大却优美的巨蛇,看她丝丝吐着殷红的蛇信,眼珠子有千万个切面,照出千万个血红雪白的柳黛。
  巨蛇压低身体,缓缓靠近,蛇头大过月江停那颗无用的脑袋。
  月江停兴奋至极,他等着看教神张大嘴,一口把柳黛吞下,或是盘上她的身体,一点一点,慢慢挤走她最后一口气。
  然而他等了许久,等来的却是教神毫无预兆地退缩。
  这头雪蟒三十年来不止吃过多少人,贩夫走卒有,英雄侠客也有,从未见她退过。而今她竟在柳黛面前萌生退意——
  不不不,不只是退意,教神自石柱滑下,讨好似的盘踞在柳黛脚边,俯首称臣。
  “怎么可能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……”月江停不相信眼前的一切,他甚至认为这是他中毒后的幻觉。
  “怎么不可能?”柳黛微笑着走向月江停,眼底透出猫捉老鼠的得意,“你知道月尘舟为何看不出我的功力么?”
  她懒洋洋的,在月江停身侧挑一处石阶坐下,“本教以蛊为魂,练功修习与中原武林不同。少儿十岁上下,练好根骨,打通筋脉,就会以小刀破开后背,挑选一蛊虫栖息于脊髓,此后所有内力功法都寄居于蛊,人越强,蛊越强,入魂蛊比之中原的内功心法,事半功倍。只不过在这功法之下活下来的不多,所以练的也不多。吃药可使蛊虫休眠,脉象上自然看不出来,至于月尘舟用‘炙奴’试我……蛊虫好斗,相见必要相杀,只不过他漏了一点,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,弱小者除了僵在原地瑟瑟认输,还会什么?就像刚才你的教神……蛇……亦是蛊,畜生远比你聪明,知道要怕……”
  她勾勾手,雪蟒便乖乖游过来,头顶贴住她掌心,邀宠讨好。
  月江停只觉得被人抽走了魂魄,此刻茫然不知所措,连指甲盖都控制不了,两眼空洞,只剩躯壳。
  柳黛轻笑一声,“你知道你为何总是练不好《冷月心经》吗?”
  她稍微坐直一些,细细说与他听,“《冷月心经》是为入蛊之法而创,心经练不好,蛊自然也弱。本教历代教主都是女子,代代皆是入蛊入魂,人蛊合一。男子要想练到无上境地,只有一个法子…………”说到此处,柳黛掩嘴一笑,“有些话,我这姑娘家家的可不便说。但既然你的蛊没甚用处,便不若喂了我吧。”
  月江停背心一凉,眼见她站起身,仍是笑盈盈模样,探手抓他右肩,将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扯起来,破布一般扔向厅中。
  他趴在地上,身下横着跌落的秘籍、宝物,他握紧拳头,恨极了自己一双残废无能的腿。
  要不是……要不是……
  “地牢里抓那么多江湖人,不就是要练蛊么?这么蠢的法子你也用,真是一辈不如一辈,难怪蜷缩南疆这么多年,一点声响都不敢有。”柳黛蹲下,小刀划开月江停背后旧伤口,点指封穴,生生抽出他脊骨当中入魂蛊,抽蛊如抽魂,连同抽走月江停四经八脉,月江停痛不欲生,厉声嘶吼,一双手在空中无力乱抓,额头青筋暴现,双眼外凸,几欲炸裂。
  柳黛反手伸到背后,在脊骨上横剖一刀,把月江停的入魂蛊送进去。顷刻间,她体内血气翻涌,内力一波接一波翻动,如大海横波,澎湃汹涌,全不受控。
  半柱香时间,风暴平息,她长舒一口气,盘腿落座,龟息吐纳。
  柳黛吞了月江停的入魂蛊,也吞了他二十年内力。
  月江停背后只留一小小伤口,人却是废了,死狗一样在地板上喘息。
  “怎么不杀了我……”
  “怎么还不杀了我!”
  他变作彻彻底底的废物,连自我了结的力气都没有。
  柳黛也累极了,她靠着盘踞的雪蟒,半眯着眼说:“我早说过我不爱杀人,怎么你们偏就不信呢?”
  她来回抚摸着雪蟒冰冷的身体,低声告诫道:“你也不许动他,今夜死了不少人,放你出去,自然能吃到饱肚。别跟你我说你精贵,不食死物,你不吃,我便把你变成死物。”
  雪蟒吓得脑袋贴地,低低伏趴在地板上,不敢动弹。
  柳黛合上眼,稍歇片刻。
  但有人胆子大,不肯放过她。
  远远听见脚步声柳黛就知道是谁来兴师问罪,或者是提头来见也未可知。
  机关启动,石门大开。
  尘舟披头散发,双目通红,手持双刀闯进来。
  一进万神邸,他见月江停犹如一滩烂泥软在地上,侍奉多年的教神成了柳黛座下宠物,变得温顺亲人。
  他想起匆匆赶到地牢之后的所见所闻,勉强按捺住胸中愤怒,逼自己低下头。
  “乔鹤死了。”他声音沙哑,痛不欲生。
  柳黛没睁眼,“噢?是吗?”
  “有人斩下他头颅,放在十字桩顶上。”
  “哈……”柳黛没能忍住笑,“原来如此,想来是我记错了,这可对不住,让司刑大人白跑一趟。”
  尘舟用劲握住刀柄,刀柄上的刻纹磕得他掌心剧痛。
  几次三番,他想开口,却又把话都吞下。
  是柳黛轻轻问:“想杀我?”
  尘舟猛地抬头,杀气四溢。柳黛身侧雪蟒顿时立起身子挡在柳黛身前,紧盯他一举一动,随时都要扑上来一口将他成两截。
  第10章 隐月教10 明白了,办好了,我才好给……
  隐月教 10
  柳黛轻轻拍了拍雪蟒的头,对尘舟说:“教神饿了。”
  雪蟒吐出蛇信子,血红双瞳比方才更亮更艳,只等主人下令,立时就去大快朵颐。
  尘舟与雪蟒对峙片刻,进门时腾腾的杀气消散殆尽。
  他垂头认输,收齐手中短刀,眉间写满郁郁之色。
  “属下月尘舟,愿为教主效犬马之劳。”
  柳黛谑笑起来,轻启眼眸,上下扫一眼浑身丧气的月尘舟,食指往他腿上一指,“司刑大人的膝盖是不知道怎么打弯么?”
  尘舟抿紧嘴角,面色一片灰败,认命似的缓缓跪下,向座上鬼魅行教中大礼。
  柳黛满意地点点头,伸手摸一摸雪蟒,“做人做蛇,都要学会克制。这一点,你得向司刑大人好好学。”
  她站起来,双手背在身后,自神坛向下,走近月尘舟,期间路过月江停,少不得听见他如彘如狗粗声喘息,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暧昧不明的声音,横看竖看都不像个人了。
  “月尘舟。”
  “属下在——”
  柳黛问:“你几岁入教?”
  尘舟答:“属下十岁那年孤身流浪在外,与野狗争食,幸被右护法所救。”
  “我是看不明白你。”柳黛绕到尘舟身后,目光落在他脊骨上,十岁正是种入魂蛊的好年纪,但倘若他没有任何根基,贸然种蛊也只有死路一条,她伸手探他脊椎第十三节 骨下凹处,登时吓得尘舟冷汗涔涔。
  他看向月江停,那或许也是他的下场。
  在他以为会被柳黛捏碎脊骨的档口,背后的力道撤了,他疼得满头大汗,跪都没力气跪直,晃晃悠悠跌坐在自己后腿上,嘴唇发乌,面如金纸,他得用极大的力气才能仰头看着柳黛。
  “功夫练得太杂,入魂蛊也虚得很,照这么练下去,练到六十岁也是个中流水准,难成气候。”她转身坐回雪蟒身上,再看尘舟,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,痴痴呆呆望着地板出神。
  柳黛继续说:“之前你问我是谁,其实你该问问你自己,你究竟是谁。”她收起笑容,瞥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月江停,“把这东西扔进万虫谷,天亮之前把教中众人安抚好,否则来一个杀一个,就是屠了你们隐月教也就半个时辰功夫。”
  “属下领命。”尘舟艰难地爬起来,把月江停扛在肩上,缓步走出满地狼藉的万神邸。
  天边泛起鱼肚白,光影暗淡,月影随云散,黎明追风来。
  万神邸的门敞开着,柳黛听着崖山上悲鸣一般的风声,情绪陷落到久远往事当中,吃吃难以抽身,直到雪蟒先她一步警醒。
  “出来吧。”她一下一下勾着腰上香囊穗子玩,懒得抬头。
  右侧三扇大立柜背后闪出一片黑色身影,瞥见柳黛腰间“多媚”,又看见乖乖认主的雪蟒,眼底终于露出欣慰颜色。
  柳黛仍旧盯着自己的红穗子,“南英,山下如何?”
  南英看着就是普普通通一位中年女子,或是因操劳过度,早生华发,眼角也满是皱纹,对柳黛有着浑然天成的恭敬和……畏惧。“九华山的人已赶到天行寨,在寨子外头徘徊,找不到机会接近崖山。”
  柳黛适才抬起眼,想到一本正经俨然正气的苏长青她便觉着好笑,“解药没拿到,郑彤的伤也不好医治,还有险些到手的《十三梦华》,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闯一闯。”
  “姑娘的意思是……”
  “郑云涛不是想见我么?我也正想见他呢。”柳黛抽出藏在背后的两部《十三梦华》,扔到雪蟒嘴里,“下去吧,可千万守好我的书,不然扒了你的皮做蛇羹。”
  雪蟒衔住经书,被“蛇羹”两个字吓得缩了缩头,委委屈屈地沿着打开的石砖钻回地窖。
  南英上前一步,“姑娘,教神认主,这教主之位注定就是姑娘的,姑娘何不…………”
  “南英。”柳黛转过身,目光犀利如刀,南英与她相伴十数年,当下也忍不住后颈发冷,“我早说过,我对教主没兴趣,对发扬本教就更没兴趣了,我的时间可不能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。”
  什么事不无聊呢?
  眼下倒有一桩。
  “把攫魂铃取出来。”
  南英应是,从琉璃多宝台下一暗各出取出一串银质的老旧的铃铛,铃铛只拇指盖大小,共十三颗,上头不少磨损,想来是有些年头了。
  就这么一串不起眼的小铃铛,让隐月教多年来奉若至宝,月江停那辈分那功力还不够资格碰它。
  南英捧着攫魂铃送到柳黛手中,她心底清楚,这小小一个动作,代表着岁月更迭,风云变幻,蛰伏了十七年的隐月教,终是要有重出江湖的一天。
  南英伏在地上,“炼制血奴之法历代只有教主通晓,地牢里关着的,一部分喂了入魂蛊,一部分是没练成的血奴,那月江停真就是个废物,本教神功,一个都没练成。”
  柳黛把攫魂铃拎到眼前,仔仔细细看了又看,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。因而没了兴趣,把攫魂铃往腰上一挂就算完事儿,这铃铛不用本教内力催动是响不起来的,江湖上见过它的人,也都死得差不多了。
  柳黛原打算抽空练一练《十三梦华》,突然间脑中灵光闪过,问南英,“血奴练成之后筋骨重塑,从此无痛无觉,只听攫魂铃号令……月江停想靠《十三梦华》洗髓换骨,怎么没想过把自己变成血奴,也一样能站起来呀…………”
  她这想法荒诞离奇,南英一笑,“姑娘,哪有人把自己练成血奴的?你也说血奴无知无觉,那就是行尸走肉一般,哪还算个人?月江停就是再疯,也不会做这种事。”说到这里,南英忍不住提醒,“姑娘是不是也该把血蛊养起来了?”
  练血奴和种入魂蛊的方法相近,只不过血蛊是另一种蛊虫,此蛊无毒,右历代教主滴血饲之。入脊之后能控制住宿主神魂,将其变作只听它指挥的活死人,而血蛊又守攫魂铃控制。百年来,但凡练不好血奴的教主,都坐不稳教主之位。
  柳黛点点头,南英见她此刻好说话,便再接再厉,“天亮后,见一见山下矮寨几位长老如何?”
  没料到柳黛提到长老极不耐烦,“谁耐烦与他们周旋,不听我的,杀了就是,废话什么。”
  南英自知这事提的不是时候,只得老老实实闭口不语。
  正这时候尘舟进来了。
  柳黛又恢复猫戏老鼠的模样,想来不玩死月尘舟她难以罢休。
  “司刑大人回来了,怎么样?万虫谷的‘老爷子们’都吃饱了么?”
  尘舟已经束好发髻,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答:“一切都按教主吩咐办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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