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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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杨岳捧着灯,转过屏风,缓步进来。翟兰叶认出他来:“你,你是那日替陆大人送香料来的人?”
  “其实他也是六扇门的捕快,只是陆大人看我们职位低微,常使唤我们跑腿打杂而已。”今夏故作轻描淡写地替陆绎撇清,然后看着她复认真道,“是大杨把你救了上来,他一直很担心你。”
  “多谢你,兰叶无以为报。”翟兰叶望着杨岳。
  被她这么一看,杨岳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,脸都涨红了:“不、不是……翟姑娘,我不是为了要你报答。我、我、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,你千万别误会……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负……”
  今夏替他道:“他不放心你,生怕有人欺负你,生怕你还会寻死。所以救了你之后,就和我商量,想把你偷偷地送走,离开这里,离开你的养家,到别处重新过活。”
  “真的可以么?”
  翟兰叶绞着心口处的衣裳,语气中隐隐透出期待。
  今夏迟疑着试探问道:“姐姐,你当真不想回去?”
  翟兰叶摇摇头:“若是能选,谁会想过我这种让人待价而沽的日子。况且,在翟家一日,又怎离得了他……”
  听了这话,眉头深皱的杨岳望向今夏,今夏已知其意,暗吸口气,心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。
  “姐姐,你先歇会儿,我与他仔细商量一下此事。”
  今夏绕出屏风,烦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,在扬州本地要想藏得住人,自然最好是找上官曦帮忙,但眼下他们刚劫了沙修竹,加上与修河款一案有牵连,不能再给人家添事。可翟兰叶这事凭她和大杨根本压不住,须得找个压得住场的人……
  头儿,不行!他不光会把翟兰叶送回家,回来还得打断杨岳的腿。
  刘相左,也不行!那家伙是个怕惹事的,根本不用想。
  陆绎……
  今夏深吸口气,回想着陆绎和自己说过的话“翟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再理会,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”,显然他知道翟兰叶背后的人,并且他不愿插手此事。
  见她停下脚步立在当地,杨岳满怀期待道:“怎么,你想到法子了?”
  “你在这里等着我!”
  今夏朝他道,拉开门就闪身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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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一道闪电裂开,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炸雷。
  雨声下得愈发紧。
  陆绎睡得并不安稳,翻了个身后,夹杂在雨声中的某种声音让他敏锐地睁开双目,无声无息地翻身而起,进入戒备状态……
  门栓正被一点一点的被挑开,技艺竟然不错,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。
  尽数挑开门栓后,门被推开一条小缝,一个身影挟带着蒙蒙水汽,飞快闪身进来。
  几乎在同时,早已等候的陆绎迅速且猛力将来人压制在墙上,一柄雪亮的短匕首架上她的脖颈……
  四目相对,距离如此之近,彼此都有些怔住。
  “你……”
  “嘘……大人,您小声点,我有事想找您商量。”
  今夏本来想打手势,但碍于匕首,动弹不得。
  陆绎收起匕首,退开一步,狐疑地盯着她:“想找我商量事情,用得着鬼鬼祟祟溜进来么?”
  “我也是没法子了……”今夏话才说一半,愣愣地看着陆绎将手覆上自己的额头。
  他的手是暖的。
  “还好,烧已经退了。”他收回手,紧接着又瞪了她一眼,“若是早用我的药,根本就不会发烧。”
  那药肯定不是一般的贵!今夏心中暗忖。
  “大人,不能点灯。”眼看陆绎去拿火石,今夏连忙阻拦。
  “……”陆绎默默放下火石,无奈地调侃道,“你是要商量做贼,还是挖煤?”
  心里着实忐忑得很,今夏犹豫了片刻,才不安地朝他道:“大人,翟姑娘夜里投河,被大杨救了回来,现在……在我屋里。”
  陆绎静默了片刻,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:“我记得我告诉过你,翟姑娘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。”
  “卑职记得,可……总觉得若是把她送回去,她迟早还会再寻死,到时候就未必还有人能把她救回来。”
  陆绎冷哼一声:“是杨岳舍不得送她回去吧?”
  “大杨可不是被美色所惑的人……”今夏忙解释道,“他就是觉得翟姑娘特别可怜。”
  “可怜的人多了,让他往城郊西边去,刚被东洋人屠过的村子,可怜人要多少有多少。”陆绎冷道。
  “话是这么说,可总不能把翟姑娘再往火里推,是不是?”
  “她在火里面呆了这么些年也好端端,这会儿要你来操什么心。”
  今夏默然垂下头,她意识到自己想说服陆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身为锦衣卫,又是陆炳之子,他的心肠早就坚硬如铁,怎么可能给她说动。
  “翟姑娘背后之人,是京城里头的大人物,是不是?”她轻声问。
  陆绎不答,只道:“你最好让杨岳对她死了这份心,她不是他能碰的人。”
  “大杨对她没有非分之想,他没那么多银子,也知道头儿不会同意他娶个扬州瘦马。”今夏对杨岳很是了解,叹息般道,“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,这样他才安心。”
  “各人有各人的命。”陆绎*地简短道。
  今夏颓然道:“卑职知道了,我会劝他把人送回去的。”杨岳平日是个老实人,可当真倔强起来,九头牛也拖不动,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他。
  外间又是一道电光闪过,陆绎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面上的忧愁之色,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软,心中还未作计较,话便已出口:“等等!……你来寻我,心中原是如何打算的?”
  听他话语,似乎还有转机,今夏忙道:“我是这么想的,翟姑娘原就和周显已一案有牵扯,咱们可以说她身上有疑点,由大人您出面把她扣住,不把她送回去,拖上一拖,看看她养家有什么动静,若是没动静,再想法子……”
  “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,你怎得不找刘大人?”
  “刘大人那点耗子胆,知道翟姑娘养家是扬州知府小舅子,他肯定颠颠地就把人送回去了,哪里敢扣人。”今夏也知道这事其实是在为难陆绎,“况且,翟姑娘身后还有更大来头的人物,大人您……”
  “把人扣住能扣得住几日,终还不是得送回去么。”
  陆绎皱了皱眉头,默然不语。今夏在旁估摸他是在想法子,也不敢吭声,静静地听着雨声,只觉得点点寒意从外间沁进来。
  足足过了好半晌,陆绎才开口吩咐道:“让杨岳去找上官曦,说是我的吩咐,让她把翟姑娘秘密送到姑苏去,记着一定要掩人耳目。”
  “这事我也想过,但是又怕拖累上官姐姐,毕竟乌安帮也被牵扯在此案中。”今夏道。
  “不妨事,有我在,便是找他们麻烦也是走个场子而已。”
  今夏心下稍安,感激地望向陆绎:“多谢大人……我、我虽然没什么能耐,但您日后有事尽管吩咐,我绝不推辞!”
  陆绎看了她一眼,淡淡道:“去吧,让杨岳去联系,你守着翟兰叶等人来接,别再出岔子。”
  “卑职明白。”今夏点头,退了出来。
  掩上门,陆绎捏了捏眉心,叹了口气。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:所有配角的存在都是为了助攻~~~嗷嗷嗷~~~
  ☆、第五十二章
  今夏回到屋内,先把杨岳叫出来,低声将此事向他说明。听闻是陆绎的安排,杨岳不免有点诧异,且还有点疑心:“陆大人说要把她送到姑苏?”
  “翟姑娘的事情非同一般,她的背后不仅仅是养家那么简单,我觉得陆大人考虑得甚是周详,她留在此地迟早有一日都会被找出来,姑苏虽非长久之计,但现下也只能先走这步。”
  杨岳踌躇良久,重重点了点头:“就按陆大人说的办。”
  “还有件事,”今夏拉住他,沉声道,“这事上,陆大人肯替咱们周全,咱们已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。我想好了,将来若是走背字,东窗事发,咱们俩把这事扛下来,绝对不能连累他。”
  “这是自然。”杨岳忙道。
  今夏也不再啰嗦,到里屋将翟兰叶换下来的衣物交给杨岳:“把这些衣服丢到河里去,最好是再弄上点血迹……”
  杨岳明白她的用意:衙门里的官差找着衣裳,若是马虎点的,过一阵子没找着人说不定也就结案了,这样自然是最好。将衣服包好,杨岳不待天亮,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寻上官曦。
  今夏回到翟兰叶身旁:“已经安排好了,天一亮就有船接你去姑苏……姐姐,你真的想好了,现下反悔还来得及。”
  “姑苏……”翟兰叶苦笑了下,“我只怕不够远,怎么会反悔呢。”
  今夏见她决心已定,便不再相劝,点了点头:“趁着天没亮,你要不要再歇会儿?”
  翟兰叶听着外间密密的雨声,想起此前自己在家中听雨的心境,已是全然不同。离开养家,离开日日游湖任人赏估的日子,离开他的掌控之中,她既忐忑,又有种莫名的快感。离开他,远远地逃离,让他知道她并不是永远低伏着乖乖等待他的人。
  递了杯茶水给她,今夏踌躇片刻,才开口道:“姐姐,你马上要走,走之前有一事我想问个明白,是关于周显已周大人的。”
  周显已……翟兰叶静默了片刻,轻轻道:“你问吧。”
  “你既然心里有人,何苦又去招惹周大人呢?”
  “我……周大人,是我对不住他,可我怎么也没想到,他竟会走上绝路。”翟兰叶说着,不由坠下泪来。
  “周大人是因为凑不齐银两来娶你,所以才……”
  “不是的,他后来拿了银两来,是我回绝了他。”
  “啊?”
  翟兰叶望向今夏:“事已至此,我便实话告诉你。在周大人初到扬州之时,我就接到吩咐,让我投其所好,与他交好。”
  “谁的吩咐?”
  “你不必问,我也不能说……”翟兰叶摇摇头,接着又道,“周大人为人甚好,对我始终以礼相待,我心里对他是极敬重的。后来他便说已经写信回家筹银子,待家中的地卖掉,便可娶我。”
  “他对你倒是真好。”今夏叹道。
  “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,便告诉了老爷。老爷告诉他,已有别家公子要娶我,让他死了这份心。谁知,次日他便带了银两过来,我自是不能嫁他,便狠狠心回绝了他。谁知那夜……那夜他就悬梁自尽了。”
  今夏心中已有了点底,周显已次日便带了银子,显然不是家中卖地所得,这银子很可能就是修河款的一部分。可她想不明白的是,修河款足足有十万两,剩下的银子究竟去哪里了?
  “你们俩的窗子……”她试探问道。
  翟兰叶未料到她连此事都知晓了:“是啊,从我的小楼就能看见他所住之处,若是用望远筒,看得更加清晰。他那时公务繁忙,要去河堤勘察,无法日日相见,我们便时常在窗口遥遥相对。”
  “所以那夜,他是故意开窗,让你看见他悬梁自尽?”
  “我……我也未料到他竟会……”翟兰叶复用手绞住心口处的衣裳,颦眉垂泪,“是我错了,他恨我原是应该的。”
  “你对他……他坟边有个香袋,是你的?”
  “连香袋你们都找到了!”翟兰叶对于办案手法并不熟悉,显得很讶异,“是我的。自从那夜……就是周大人死后……我总是做噩梦见着他,后来老嬷嬷说是他在惦记我,让我剪一缕头发埋到他坟边,也许他就安心了。”
  “香袋和周大人身上衣裳的针脚出自同一个人,”今夏已愈发明白,“不是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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