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砂红 第46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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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这是第一次,和大家没形象地笑成一团的时候,她觉得,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。
  学校放假早,很多学生是外地的,彩排到节前两周就停了。
  梁芙又闲下来,那天打开另一半衣柜,看见了挂在里面的那件大衣。将其带上,前去拜访赵卉。
  专门挑了工作日过去,猜想傅聿城一定不在。
  赵卉对她的来访十分惊喜,甚有些手足无措,一时说家里没收拾,一时说也没买什么菜,中午不知道吃什么。
  梁芙与赵卉之间的来往并不密,好像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跟傅聿城过来吃一顿饭。赵卉也从不过问她与傅聿城的生活,在她的印象中,赵卉总是客客气气的。
  现在想来,这份客气可能也意味着疏远。
  赵卉非要再去买条鱼,被梁芙拦住。梁芙开冰箱门一看,食材都有,两人吃绰绰有余了。
  赵卉也就不继续客气,拿了菜去厨房处理,梁芙自发过去给她打下手,也是推拒了一番的结果。
  家里面积小,厨房也小。一方小水槽,龙头位置又高,洗菜的时候总会溅到衣服上。赵卉让她出去玩,她笑一笑说:“没事的。”
  往烧热的锅里浇油,油烟窜上来的时候,赵卉给呛得眼一热,笑说“忘记开了”,抬手打开了抽油烟机。
  说来,她也不是没幻想过跟儿媳妇和乐融融的场景,但这份幻想,她不敢放在梁芙身上。
  她是仙女儿似的人,哪可能裹上这些人间烟火。
  三个菜一个汤,口味都很清淡。
  两人围桌坐下,梁芙瞧见桌上的水仙花,记起第一年来傅聿城家里,也有一盆一模一样的。
  赵卉顺着她目光看一眼,解释说:“傅聿城他爸,很喜欢水仙。我懒得养,年年过年的时候买上一盆。”
  等吃过饭,梁芙要去帮着洗碗,赵卉这回无论如何不肯妥协了。梁芙就站在旁边,接过她手里洗净的碗盘放进橱柜。
  厨房有一扇窗户,能瞧见外面稀薄的日光落在经霜的柏枝上。和着流水的声音,赵卉轻声说:“阿芙,阿城可能让你受了委屈,我代他同你道个歉。”
  梁芙顿时无措,“阿姨,没有的……”
  “从小家里就是这个情况,他被同学指着议论‘你爸是个劳改犯’。性格要强,又怕我担心,久而久之,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人倾诉。就养成这样的性格,很难跟人交心。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,但他是要负责任的。跟你结婚,却怠慢了你……”
  “阿姨,真的没有,傅聿城他很好,真的很好……”
  赵卉淡淡地笑了笑,“很好为什么要离婚呢?必然是因为他还不够好。”
  “不是,是我的问题……”梁芙快哭出来。她承受不住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,因为她很清楚在这件事上,自己是要担下大部分责任的。
  赵卉叹声气,“你这样好的姑娘,他这辈子碰不见第二个了。但是他可能有他的主意,我也不愿意干涉。这孩子从小过得辛苦,我不愿意他凡事总要顾念我的想法。他是自尊心强的人,可能因此伤害到了你,阿芙,还请你不要怨他,总归是相识一场。你今天能过来,阿姨很开心,原不该说这些惹你难过的话。”
  梁芙使劲眨着眼睛,不吭声,眼前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晰,到最后,一滴眼泪砸落在手背上,她很快拭去。
  收拾完厨房,赵卉泡了一壶茶。掺了一点玫瑰花瓣,茶汤一股清甜。她不再说方才那些劝慰的话,仿佛密了也挺矫情,说些傅聿城小时候的趣事,氛围轻松。
  赵卉说:“他读三年级的时候,给门口小卖部的老板的小孩辅导功课,就希望老板能送他零食吃,收集水浒英雄卡。有次开出来一张花荣,高兴了半天。”
  “卡还在吗?”
  “不在了,后来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,他回来不高兴了好几天,转头就把整套卡都送给邻居的小孩子了,以后也没再集过。”赵卉笑说,“反正从那时候起,我就不怎么能弄懂阿城了。懂事有懂事的好处,但我还是挺希望他能多跟我交心,弄出点麻烦让我去给他收拾也好。”
  梁芙想到那一晚,傅聿城同她掏心掏肺,讲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错。
  那时候不觉得有多重的分量,现在再想,以他这样的性格,是下了怎样的决心,才肯把那些正常人都宁愿埋在心底视若无睹的伤痕揭给她看?
  好像,真是因为从小有人奉上名目繁多的宠爱,让她将真正价值连城的,也视作了街边地摊货。
  梁芙陪了赵卉一下午,一直坐到日将暮,方才准备回家。
  临行之前,把那件大衣交给了赵卉,“给傅聿城买的,但我自己……阿姨,麻烦您交给他吧,就说是您买的。”
  赵卉笑了笑,挺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,才说:“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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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44章 初心(06)
  赶在节前,梁芙与方清渠约了一次饭。方清渠自调入市局之后平步青云,如今多少算个小领导,行事越发低调,连与梁芙吃饭也只约了个人均两百的餐馆,生怕让人抓住生活作风方面的把柄。
  梁芙停了车找过去,毫不起眼的一个招牌,上了二楼看见店名,才确定真是在里面。鹅卵石引路的一条步道,进门有穿蓝布旗袍的服务员来迎客,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,室内轻烟袅袅,一缕檀香。
  梁芙坐下说道:“风雅还是你风雅。”
  “能找这这么一个装修不错,口味不错,菜还不贵的地方不容易了,哥能凑出时间来跟你吃这顿饭就更不容易了。”
  “可不是,你现在是大忙人。”
  方清渠不应她的揶揄,低头喝了口茶,神情有些淡,“比不过你忙,发生这么大的事,连通知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。”话虽有讽刺,到底关心居多,似乎真是兄长式的责问:你看看,我不过放松一会儿没盯着你,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样。
  “周昙告诉你的?”
  “偶然碰到一块儿聊了两句,她以为我早就知道了,跟我聊起这事儿。”
  这三年,兴许是他们关系最疏远的一段时间。诚然方清渠工作忙,但更多是因为方清渠主动避嫌。
  梁芙笑了声,“又不是什么好事,还要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吗?”
  “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?是不是傅聿城犯什么错了?”
  梁芙笑问:“你要替我出头?”
  “照我年轻时候的脾气,现在你得去医院找傅聿城了。”
  “说得好像你现在多老一样。”
  “早翻过了三十,还不老吗?”三年在市局工作磨炼,确让他性格更沉稳了些,没了以前张扬跋扈的那股劲,如今终于有了点儿人民公仆的可靠之感。
  梁芙笑说:“原来我俩认识这么久了。”
  他们这顿饭是套餐,一共十道菜,每一样分量不多,一套吃完倒撑得难受。这儿临着广场,就一道走去散步消食。
  步行街上已换上春节主题的装饰品,沿路张灯结彩,已有喜庆的氛围。
  广场上立着环形石凳,方清渠坐下,点了支烟,“吃饭光说我了,你现在在做什么?听周昙说,你舞团的工作也辞了。”
  “指挥一帮学生跳舞,瞎闹呗,还没想好要做什么。”
  “你登台吗?登台我带着队里兄弟去给你捧场。”
  “别了吧,再拉横幅?我丢不起这人。”
  两人想到初中那年发生的事,都笑了。那时候学校办校庆,梁芙表演舞蹈,做领舞,方清渠领着高中班上的同学去给她呐喊助威,横幅、手幅、荧光棒……一样不缺,硬是把校庆晚会变成了梁芙的个人秀。从那以后,梁芙就把方清渠拖进了自己的观众黑名单里,现在仍未解禁。
  “前一阵看你朋友圈天天发自己的做的菜,做的蛋糕,弄的花花草草,怎么全删光了?”
  “没删,设置个人可见了。”
  “也是因为离婚闹的?没心思做这些了?”
  梁芙低头瞧着伸远的鞋尖,她穿一件柠檬黄的羽绒外套,雪地靴,没顾好看不好看,保暖为重。很淡地笑了笑,摇头说道:“不是。我对那些事,原本就没那么感兴趣。”
  “那还一天发三遍,以前你读书都没这么勤奋。”
  梁芙低低地说:“是啊。”
  正这时候,方清渠手机响了。他接个电话,站起身,“我得回单位一趟。”
  “休息时间都不能消停?”
  “做了这份工作,就无所谓休息时间工作时间了。”
  “你这么有觉悟,我还真不习惯。”
  方清渠笑了笑,“走吧,送你去停车场。”
  “你先去吧,我再坐一会儿,这风挺舒服的。”
  “风冷,别吹太久吹感冒了。”方清渠也不勉强,“那我走了,有空再约啊。你反正闲着,下回配合哥的时间。”
  “行,知道了。”
  等方清渠走后没多久,梁芙也接到一个电话,梁庵道打来的。
  梁芙直接回家,在楼下跟梁庵道碰上。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,梁庵道看见她先是笑了一声,“怎么穿这么一个颜色的衣服?”
  “不好看吗?大冬天的多明亮。”梁芙笑着将梁庵道手臂一挽。
  进了屋,梁芙先去烧水。
  梁庵道四下打量,看她收拾得整洁,没邋里邋遢的,放下一半的心。等梁芙斟上热茶,他没怎么喝,开门见山道:“你明天要回家,我不放心,所以提前过来看看。”
  “过来给我打预防针?”梁芙笑说,“您放心,我不会跟我妈吵起来的。”
  “你突然说要离婚,又消失这么久不回去,你以为一味绥靖就能避免战火?而且你是能四两拔千斤的性格吗?”
  “不是还有您吗?”
  “我也不敢捋虎须。”
  梁芙笑看着他,“真的,您放心,我肯定是想好了才敢回去的。不然我这好几个月的时间,不是白度过了吗?”
  “那你想了些什么,跟我说说?”
  “不要了吧,”梁芙笑说,“这跟复述自己日记内容有什么差别?您不嫌矫情我还嫌肉麻。”
  “你姑姑说,你去看过心理医生……”
  “嗯,之前每周都去,现在半个月去一次。”
  “有用吗?”
  “有用,您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?”
  梁庵道也有自己的偏执和误区,在他看来,梁芙一贯是那样自信张扬的性格,原本担心受伤导致事业受挫会使她陷入低沉,但她明明婚后的小日子经营得似乎也不错。
  “……是爸爸太愚钝,没看出来你需要额外的帮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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